D-eri

德里

我哥(1)

坏小孩和哥哥。




力丸从公交车上下来,深夜的风带着浓重的寒意把垂在他前额的碎发吹得向两侧胡乱飞去。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彼时已是十一点过,一个小时前他还刚筋疲力竭地踢掉了拖鞋倒在沙发上,不料突然接到一通电话,让他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再出门去。

 

那通电话搅得他很不安,他忍不住加快了脚步,最后干脆迎着风跑起来,凉风从他的领口灌进去,他只得拉紧了连帽衫的帽绳,把随身带着的一个斜挎包抱进怀里,然后继续向前跑。终于在派出所门前站定的时候,力丸的呼吸就变得有点急促,身上也热起来。他借着玻璃门上映出的倒影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正要推门时,突然看到里面那个正靠墙站着的少年不经意地抬头时偶然瞥见自己,两道视线短暂地交汇后,对方又很快地垂下头去。

 

黑了、瘦了、帅了。

 

力丸推门进去,从少年面前经过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用轻而亮的声音对趴在办公桌前的工作人员说:“您好,我是宇野赞多的监护人,给您添麻烦了,非常抱歉…”

 

“近田力丸?”穿制服的人从文件堆里抬起头将站在面前的力丸上下扫视一遍,又把头埋进文件堆里,“你是他哥哥?不同姓?”

 

“是,我们是重组家庭,现在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是是…我成年了,我22,他17…实在抱歉,实在抱歉…会好好管教的…”

 

力丸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扭过头去看站在墙角的宇野赞多和那个跟他打架的孩子,两个人都低着头不吭声。

 

小年轻之间的矛盾本来就不是什么非常了不得的大事,在街道上发了火,起点争执,甚至偶尔动手都是很平常的。两个人都没下狠手,受的伤也顶多是在地上、树上蹭了碰了,于是穿制服的工作人员让力丸签了字,就让他带着弟弟快些回去,时间已经很晚了。

 

力丸向工作人员道了谢,然后走到低着头的宇野赞多面前,正打算要开口狠狠教训他一通,他却突然抬眼跟力丸四目相对了,但只是就这样看着力丸,也不说话。力丸顿时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给噎住了,一时间竟然被盯得没了脾气,他拉起宇野赞多凉得像一块生铁的手,意外地发现眼前的孩子竟然不知不觉地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一点了。

 

 

 

两个人明明并排走在路上,可两只肩膀之间的的距离还足以再塞下两个人。他们已经有近四个月没见过面了,四个月前他们大吵了一架,最后的结果就是都在气头上的两个人商议了一个让双方都后悔了四个月的解决方案——一个独居,一个住校。

 

大概是怕挨骂,宇野赞多揣在上衣口袋里的手都因为紧张而变得有点潮湿了。刚刚力丸牵他的手的时候,他实在是被吓了一跳,在他的记忆里,他们两个上一次这样拉着手、一前一后地走,还是在小时候。那时力丸和阿姨刚到他们家,他年纪还很小,好像是七岁还是八岁,还是长得又瘦又矮又黑的年龄,也不爱说话。力丸就这样拉着他的手带着他上学、放学、去游乐场、去公园、去商店街。他的手从来都要比自己的手温度稍低一点,手指也是软的,每一次都抓得很牢,好像生怕拥挤的人潮冲散了这两个好不容易才聚到一起的可怜小孩。

 

大概是赞多上了五年级以后,力丸就很少再拉着他的手走路了,也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在路过力丸房间的时候没有叫“哥哥”,而是喊了一声“Riki”,力丸就蹲在衣服堆前面笑着回头看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叫过哥哥。

 

晚风吹在脸上太冷了。力丸把半张脸都缩进衣领里,所以声音落进赞多耳朵里也变得闷闷的。

 

“我以为你不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呢。”

 

说这话的时候,力丸不自觉地笑起来。一想到这小子在被问到家长电话的时候一脸不情愿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报出来,后面还要再加一句“是我哥哥的号码”,好像一场持久的战役终于吹响了力丸方胜利的号角。

 

“嘁…”宇野赞多很不满地撇了撇嘴角,“当我是笨蛋吗?”

 

力丸没接他的话茬,但还是轻轻笑出声。

 

“之前的房子我租出去了,为了去学校方便,我租了学校附近的公寓,委屈你跟我住一晚上了。”

 

“没事。”赞多摇摇头,两人在公交站旁站定。

 

“谢谢你收留我?”

 

力丸横了他一眼:“疯了?”

 

赞多就缩着脖子,讪讪地笑着又摇头。

 

公交车在夜色中穿梭了太久,久到赞多都晕乎乎地歪在力丸肩膀上睡着了还没到家。力丸把手机屏幕按亮又熄灭、按亮又熄灭,百无聊赖中突然感觉到靠在自己身上的小子的那颗毛乎乎的脑袋突然又往自己胸前钻了一点。安稳温暖的呼吸、熟悉而陌生的气味、总是比自己要稍高一些的体温将力丸包围起来,他一时间有点愣住了,匆匆把头回正,按亮了手机的屏幕又熄灭。

 

精疲力尽的小子又被哥哥拉着手带回了家,刚刚清醒过来,怀里又被人塞了一件T恤和一条很宽大的短裤,然后不由分说地被推进了浴室。

 

“洗快一点。手肘先不要碰水哦。”

 

赞多点点头,浴室的门就被力丸关上,只剩他一个人站在小小的房间里无所适从。他把手里的干净衣物挂在门把上,然后脱掉了制服外套和衬衫扔进洗衣篮里。他对着镜子看了看左边手肘处的伤口,大概是下午挽起袖子打架的时候弄伤的,不知道是在哪蹭破了一大块皮肤,但已经没有再流血了。

 

不知道力丸是怎么隔着衣服看到他的手肘挂了彩的,不过他好像一直都有这样的魔力。以前他们俩一起住在老屋里的时候也是,他还没开口,力丸就知道他饿了还是渴了;还没走到力丸房间门口,力丸就已经把他原本打算借的漫画、小说、铅笔塞进他怀里了。就好像…就好像他的眼睛能穿过别人的皮看到里面的五脏六腑一样。

 

额头也蹭破了一块,嘴角也破了一块,还有肩膀上、膝盖上的淤青。自从他开始住校之后,他已经极力地减少和别的孩子大打出手的可能,而原因只是他实在不想在老师让他叫家长来学校的时候拨通近田力丸的电话。

 

赞多草草地冲了一下身上,套上T恤和短裤的时候发现鼻腔里全都是力丸的味道。他推门出去,屋子里开了一点点暖气,经过小小的开放式厨房的时候看见锅里正热热闹闹地煮着什么。他走到客厅,力丸已经坐在沙发上等他了,怀里抱着一个盒子,见他从浴室出来,就放下手机叫他过来。

 

“我还在担心你穿不合身,这样看着还蛮好的嘛。”力丸伸手扯了扯赞多上翘的衣角,很满足地扬起嘴角:“你长得太快了,怎么能长得这么快,四个月前你还比我矮一点呢,现在都比我高了。”

 

力丸一边说话,一遍低头在小药箱里翻翻找找,终于用镊子夹住浸满了酒精的棉球,举到赞多面前:“忍一忍啊。”

 

酒精在皮肤上凉丝丝的,碰到伤口的时候也很轻很小心,从伤口周围一点点向里面擦。力丸把空出来的手撑在他的肩膀上,很认真地检查他挂彩的状况,赞多悄悄看了他一眼,突然感觉眼睛酸酸的好像要流眼泪。他一直觉得他的哥哥长得很漂亮,跟平常所说的“帅气”不一样,但是要比“美”更有男子气概一点,而且总是很温柔又和善,只是偶尔会在自己犯错和跟他唱反调的时候变得严肃冷漠。在家里的大人去世以后,赞多很难想象一个刚刚成年、还在上学的孩子要怎么带着一个比他更小的孩子生活下去,可力丸就是做到了,甚至是在上学、工作的同时,把他们两个人的家料理的很好。

 

“好了,我给你煮了拉面,快来吃。”

 

“谢谢…”

 

赞多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道谢。

 

“明天就不去学校了吧?我帮你跟老师请假,你就休息一天吧。”

 

“好…谢谢…”

 

透过拉面软绵绵的水汽去看坐在对面的力丸,嘴唇是苹果的粉色,耳垂上扎着一颗小小的银钉。

 

“你好像妈妈。”

 

真的很像妈妈啊,温柔、漂亮、细心、无私,把一切都安排得很周到。

 

“我可不像妈妈,如果妈妈在的话,你就算在监狱里关上几天再出来她也不会生你气的。我做不到。”力丸反驳道,“安分点吧你,没教训你一顿已经是很大的慈悲了哦?”

 

赞多吃吃地笑了几声,埋头去认真对付面前的拉面。

 

 

 

“我的床很小…只能委屈你跟我挤一晚上了。”

 

力丸的床单和枕头是简单的黑白配色,而尺寸其实并不如力丸说的那样可怜,完全可以躺下两个睡觉还算安分的男孩,并且还能留下一点点富余的空间。

 

两个人面对面地挤在同一只枕头上,暖黄色的小灯在床尾边为这个房间提供一丝微弱的光亮。力丸在这样昏暗的灯光里看着赞多的眼睛,赞多也正望着力丸长而密的睫毛出神,鼻腔里全是力丸的味道。

 

“这居然我们第一次睡一张床。”赞多说。

 

从两个不同姓的孩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开始,就各自拥有自己的房间,即便是在父母亲离开以后,他们也从没有同床睡过。他们做了十年的兄弟,可相处方式总是跟别的兄弟有些细微的不同,到底哪里不同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只是目光相接的时候、肌肤接触的时候,总有一丝游离在亲情之外情绪产生。

 

“你身上有淤青的地方吗?”力丸眨眨眼睛,“上衣脱了叫我看看。”

 

“应该有吧?我也不知道。”

 

赞多窸窸窣窣地钻出被窝,背朝力丸坐直身子,脱掉了力丸味的T恤,露出两三块青紫色的痕迹。力丸注意到他的肌肉线条很流畅,身型偏瘦但很有力量,大概因为是体育生,上半身没有一点多余的赘肉,于是促狭地笑了:“身材好好。”

 

小孩被夸得害羞了,三两下套上衣服钻进被子里。

 

力丸打了个哈欠,合上眼睛,赞多就悄悄睁开眼睛看他。

 

“不想住宿了。”

 

“诶?”力丸也睁眼,有点惊讶。

 

“不想住宿了。”他重复一遍。

 

“那就不住了,”力丸看到他认真又委屈的样子,又闭上眼,“跟我挤挤好了,早上我骑电动车送你去学校。”

 

“我可以坐公交车…”

 

“好,好,怎样都可以,快睡觉吧。”


(待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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